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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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蘭發懵地看著季暝秋, 她對藝術領域沒有了解，不知道兒子家客廳那副畫有什麽玄機。
她楞住好半天, 還是不甘心地問：“什麽意思？”
但話其實已經說得很明白了謝志敖“獻祭”了自己的妹妹。
季暝秋站直身子，居高臨下地看對方：“就是字面的意思……呂瞻的死訊，是誰告訴您的呢？”
“志敖和妹妹有聯系，這沒什麽奇怪的……”謝蘭話說到這，卡住了，她意識到對方在一步步地引導她，去看他要她看到的事情。
“這是臆想, 你有什麽證據！”
她瘋了似的竄起來，一聲呼喝，嗓音都喊破了。人畜無害模樣的老太太無預兆地爆發, 把離老遠的三桶米嚇得一哆嗦。
季暝秋毫無波瀾，神看世人一樣平淡：“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做過什麽，就來替他頂罪？他告訴你硬盤裏面是什麽了嗎？”@無限好文，盡在文學城
中控室裏，陸琴嘟囔：“偶像啊，太有安全感了, 他是怎麽做到不被這種jump scare嚇到的？”
陳添薪看她：一個花癡奇怪的關註點。
“他早就知道謝蘭會這樣。”陳添薪透過單面可視玻璃看季暝秋的側影, 一時恍惚, 好像回到和他做同學的時候。
昨兒晚上被叫去喜來登到現在，季暝秋一直沒回家, 衣裳還是居家服：外套脫了, 淡黃色的衛衣，配著條灰衛褲, 頭發也沒搭理。
和他平時的衣冠楚楚判若兩人。
怎麽看都像個學生。
可要真與上學時相比, 還是不一樣了，他的心, 已經沈穩得像定海針。
“陳隊，證據照片拿給謝阿姨看看。”玻璃的另一邊，季暝秋扭頭說話，把陳添薪開小差兒的心思叫回來了。
他示意陸琴拿東西。
陸琴猶豫：“不怕謝蘭發病嗎？”
“相信他。”陳添薪說。
擺在謝蘭面前的，是三張照片，出自林冰的舊手機：
第一張，照片上一個昏昏沈沈清秀的人，還有一只作惡的手；
第二張，被放大的玻璃裝飾中，映著三個人影；
第三張，是林冰收到的威脅短信。
這把謝蘭的混亂炸得更亂了
謝蘭有無汗癥，多年前，她男人一直以此為由，不肯跟她結婚，謝志敖是她意外懷孕生下的。
無汗癥大概率是由母親傳給兒子，果然，沒有神明眷顧，謝志敖中招了。
那個男人看到兒子因為沒有痛覺，啃掉了自己一根半手指之後，就消失了。
謝蘭只得獨自拉扯兒子。
都說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幾年之後，那負心漢在外面混得不如意，又腆著臉回來了。謝蘭念他是孩子父親，終歸沒忍心一刀兩斷，沒兩年就生下了呂瞻。
小女孩出生之後，日子好過一段。女兒沒有遺傳到母親的病，可愛又健康，讓那狗男人都有了幾分當爹的模樣。
可好景難長，因為無汗癥，謝蘭的臉上開始出現色斑，她頭發脫落，連牙齒都松了，終於在一個夜裏，男人帶走了女兒，不要她和兒子了。
她傷心過，也找過，沒有結果。
所以，她跟謝志敖同病相憐。幹脆當那對父女從來不曾出現在她滿目瘡痍的生命裏。
日子一天天過去，人只要活著，就會有變數，感情做不到死水一潭，必定見風就起浪。
謝志敖長大了，機緣之下找到了呂瞻。謝蘭得知以後，心難平靜。她想看女兒，又不敢看。她害怕女兒嫌棄她。
她記得那是個暗霾的下午，陽光都沈沈的。
謝志敖蹲跪在她面前，拉著她的手溫和地告訴她：“媽，我簽到了冰語藥業的渠道代理，以後咱們的日子會好起來。”
謝蘭想高興，可她不知為什麽，總覺得兒子的表情看上去陰森。
果然，謝志敖拉緊她的手，又說：“還有件事……妹妹……她自殺了……”
謝蘭至今都記得，她的心在那一刻好像被撕開了。她不懂，那個跟她母女情緣淡薄的女兒，為什麽這麽揪扯她的心腸。
後來，她想明白了，從前生離還能盼望來日重逢，如今死別卻只能在夢裏相見了。
她的情緒很不好，謝志敖為了穩定她的情緒，給她吃了藥。
一點用都沒有。
她依舊難過到發瘋，總能聽見有個女孩子在她耳邊喊“媽媽”。@無限好文，盡在文學城
太多年不見，她早就不知道呂瞻說話是什麽聲音了，但她想，那是女兒的靈魂來找她了
“媽媽，你愛過我嗎？”
“媽媽當然愛你呀，我的兒，你去哪兒了？”
謝志敖說她病了，帶她看病，陪她修養。他還說，他想妹妹，也怨妹妹，是她讓媽媽生病了，是她不自愛，非要做男人，是她不夠堅強，才選擇去死。
時間從來都不等人，總是不緊不慢地走。
瘋病也終歸敵不過兒子的孝心和照顧。
經年日久，謝蘭覺得自己真的好了。
然後她看著兒子娶妻生子，一家人其樂融融：
哦，他們那麽快樂，我的兒子已經成為別人的丈夫，他不能再全心全意地對我了……
他終將離我遠去，而我會孤獨終老。
不知何時開始，她在這種畸形的認知裏越陷越深，其實她從來都身處於泥沼，不曾抓到能拉她上岸的手。
在她快要被這種情緒溺斃的時候，她認識了秦哲。
秦哲是謝志敖的朋友，也是呂瞻心理成長課程的同學。謝志敖說，秦哲很可憐，沒有親人、沒人疼，跟妹妹很像……而且，他想做個姑娘。
謝志敖告訴謝蘭，她是唯一能幫秦哲的人。
兒子，總是能讀懂母親的需求，在她孤獨的時候給她找事做。
秦哲和呂瞻長得不像，可二人骨子裏有種傳神的相似，源於性別認同障礙。所以謝蘭認同了兒子的說法，她想，這是老天給她的第二次機會
她從此有了女兒，秦哲從此有了人疼。
只是事情很難一順百順，眼看塵埃落定才後悔的人一抓一大把。秦哲就是其中之一，他在男女性別之間反覆橫跳，長時間服用雌激素，讓他的身體變得奇怪。這一刻他似乎想明白了一直以來，他只想做自己，不想做“媽媽”的“女兒”。
順理成章，謝蘭的期冀碎了。秦哲和她“決裂”了。
謝蘭呆楞楞地看著三張照片，往事在腦海裏翻覆。
“想知道真相嗎？拉您煎熬的，可能是您最親的人，”季暝秋說，“他暖得像個真正愛你們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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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蘭擡頭，木訥地看著季暝秋，對方說的話她聽得懂，但又聽不懂怎麽可能呢？
訊問室的門打開，陸琴把個文件夾交到季暝秋手上：“您要的安定就診記錄。”
季暝秋打開看過，又合上：“您精神不好，去醫院看的時候，醫生跟您說過什麽？”
這個問題避開了剛才的痛點，謝蘭回憶片刻：“說讓我好好休息，不要亂想。”
“那您住過院嗎？”
“志敖說，沒有社會危害的，不用住院……”
季暝秋把安定的診斷單放在謝蘭面前：有幻聽和思維奔逸癥狀，已排除腦部器質性病變，血樣檢測不排除鎮靜類藥物未按劑量服用，產生幻覺。建議停藥靜養，再做觀察。
壓根就沒有什麽家族遺傳精神病。
在這一刻，季暝秋認定了謝志敖有反社會人格障礙，愛妻子、疼兒子、孝敬母親、溫和有禮……通通是他給自己的人設。
其實他只愛自己，值得他費盡心思維護的，是他認為尚有利用價值的人。
事情鬧到今天的地步，始於他為達目的，對母親的藥物控制，對妹妹的無情利用。
謝蘭呆楞楞地看著診斷單，緩不過來。
她想質疑，可回憶霎時在腦海裏炸成正月裏的炮仗，所有的細節都告訴她，眼前這年輕人沒有挑撥離間。
好半天，她才擠出三個字“為什麽”。
為什麽兒子會這樣對她……
“為得就是應對現在這種局面啊，謝阿姨，”季暝秋說，“十年前他就想過讓您頂罪了。”
謝志敖在犯罪。
而“瘋子媽媽”是他的退身步。
可惜老天不開眼，十年前他運氣好林冰不敢報警，呂瞻不忍報警。
季暝秋摩挲著呂瞻的日記，他在那字裏行間看到了萬千情緒，唯獨沒有怨恨，呂瞻的歸因全是針對自己的。
這個姑娘的聰明能稱為“慧”，她年紀輕輕，就明白人真正能控制的只有自己。因為累了，所以選擇結束。
人吶，只要不擰巴，心就不會生病。
或許她是天上的仙子吧，來凡間走一遭，歷經人情，然後回到了來處。
季暝秋的鼻子發酸，合了合眼睛，問謝蘭：“當年的安定類藥物，您是通過什麽途徑獲得的？”
謝蘭還徘徊在志敖為什麽會這樣對我的漩渦裏，呆楞地搖頭：“是志敖給我的藥，說是醫院開的……”
季暝秋沒再說什麽，看向中控室的方向。
“去向局裏申請搜查令！”陳添薪斬釘截鐵。
理由是，涉險給家人濫用管制藥物，藥物來源不明。
僵局打破，陳添薪趕快把季暝秋放了：“你先回家，我可能隨後就到。”
季暝秋註意力一直高度集中，從問訊室出來只覺得腦缺氧，懵噔地看了陳添薪一眼：“你去我家幹嘛？”
陳添薪樂了：剛才那麽精明，現在怎麽智障似的，反差萌讓你整明白了？
“誰去你家，謝志敖不是你鄰居麽？”
季暝秋也跟著笑了：“哦對了，說好周六一早給我放假的，你不能反悔。”
“記得記得，”陳添薪手一揮，“你那個富二代小跟屁蟲還在門口等著呢，快走快走，免得一會兒他又跑進來招眼。”
還真的，寧逸還等他呢。
季暝秋出門，果然看見寧逸的車在院裏停著。
他深吸了一口氣，把對案子的唏噓悲惋散掉，這些情緒，何苦帶給那小子呢？
他拉門上車，笑瞇瞇地看寧逸
寧逸穿了件黑襯衣，領口的扣子沒系，小立領非常服帖乖巧地趴在他脖子上，他正仰在座椅裏，有點打蔫兒。
他是個標準的巴掌臉，漫畫比例身材，只要能把小痞子氣質收斂一二，心甘情願做個安靜的美男子，就顯得很精致。
季暝秋挑了挑眉，暗暗讚嘆：挺養眼的。
“一直等我，大半天不見就想了？”
他突然出招，寧逸沒接住。
且寧逸一眼就看見對方手腕上，半藏在袖子裏的紅圈。
他已經比在一附屬的時候平靜多了，饒是如此，依舊被炸得眼睛疼，心也疼，非常想撲上去把季暝秋窩進懷裏。
然後輕輕地告訴他，你不用瞞了，我都知道了……
當然為免把對方嚇出毛病來，他沒敢這麽幹。
另外，寧逸覺得自從“表白”之後，季暝秋對他就持著幾分不自在。相處時，總帶著難以察覺的謹慎，很久沒滿嘴跑火車了。
今天怎麽地？
他眨巴著冒精光的吊眼看季暝秋，表情是：你抽風了？
季暝秋見他那表情瞬息萬變，模樣挺好笑，心情更和緩些，系上安全帶，手一揮：開路。
寧少爺指哪兒打哪兒，一邊當他的好司機，一邊想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態度一百八十度轉彎，是要幹什麽？
結果，就一會兒沒說話，再晃眼，季暝秋居然睡著了。
看人累成這樣，寧逸更心疼了，可惜他也做不了什麽，只得盡量把車開得更平穩些。
他忍不住繼續想：
一會兒到了，我是叫他呢，還是讓他多睡一會兒呀？
要說，當然是讓他回家休息好。
但是有點舍不得……
要是能抱他上樓就好了，他什麽都不用做，我幫他換衣服、我幫他洗……
下一刻，寧逸腦子爆炸，他心臟突突地跳，臉也跟著發燒我現在的想法已經這麽不單純了嗎！
車軲轆在轉，腦子也在轉。
終歸還是車軲轆轉得更快一點，腦子裏爆發的小火山還沒把瞎疙瘩噴成飛灰兒，車已經穩當當地停在地下車庫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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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敖和妹妹有聯系，這沒什麽奇怪的……”謝蘭話說到這，卡住了，她意識到對方在一步步地引導她，去看他要她看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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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出生之後，日子好過一段。女兒沒有遺傳到母親的病，可愛又健康，讓那狗男人都有了幾分當爹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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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傷心過，也找過，沒有結果。
所以，她跟謝志敖同病相憐。幹脆當那對父女從來不曾出現在她滿目瘡痍的生命裏。
日子一天天過去，人只要活著，就會有變數，感情做不到死水一潭，必定見風就起浪。
謝志敖長大了，機緣之下找到了呂瞻。謝蘭得知以後，心難平靜。她想看女兒，又不敢看。她害怕女兒嫌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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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想明白了，從前生離還能盼望來日重逢，如今死別卻只能在夢裏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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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暝秋也跟著笑了：“哦對了，說好周六一早給我放假的，你不能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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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為免把對方嚇出毛病來，他沒敢這麽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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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暝秋見他那表情瞬息萬變，模樣挺好笑，心情更和緩些，系上安全帶，手一揮：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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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就一會兒沒說話，再晃眼，季暝秋居然睡著了。
看人累成這樣，寧逸更心疼了，可惜他也做不了什麽，只得盡量把車開得更平穩些。
他忍不住繼續想：
一會兒到了，我是叫他呢，還是讓他多睡一會兒呀？
要說，當然是讓他回家休息好。
但是有點舍不得……
要是能抱他上樓就好了，他什麽都不用做，我幫他換衣服、我幫他洗……
下一刻，寧逸腦子爆炸，他心臟突突地跳，臉也跟著發燒我現在的想法已經這麽不單純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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